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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顯:回憶考取北京清華學堂的經過


先父董承顯,字紹前,1904年元月生于貴州省貴陽市飛山街一老宅院里。先祖父董伯平(字靖武),早年留學日本,熱心教育,是貴陽達德學堂創(chuàng)始人、校董之一;先祖母趙德瑩,自幼讀私墊,受聘達德學堂女學部教師(1905年),是我省第一位女教師!

先父自幼天資聰慧,勤奮好學。5歲(1909年)即隨先祖父母就讀貴陽達德學堂初小,是達德學堂早期學生之一。12歲進入貴陽南明中學(貴陽一中前身)學習,16歲(1921年)考取北京清華學堂庚款留美預備班,是我省歷年考取清華庚款留美為數不多的學子之一!

先父考入清華后,通過八年的攻讀,于1928年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留美預備部。同年赴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深造,主攻經濟學。1932年畢業(yè)于該校研究院,獲經濟學碩士學位。1934年回國后,先后在天津南開大學、貴陽復旦大學、大夏大學、重慶求精商專、重慶大學等高校任教授、研究員。解放后任四川財經學院(現四川財大)會計系工業(yè)會計教研室主任、教授。1958年支邊回到貴州,先后在貴州財經學院、貴州省財經干校任教授,直至退休。

先父1956 年在成都四川財院加入九三學社,是九三早期社員之一。熱愛九三組織、關心九三發(fā)展,晚年雖年事已高,只要健康狀況允許,都按時參加組織生活!并積極參與貴州財院九三支社的籌建。曾任貴陽市政協第二至四屆委員。

今年是先父誕辰110 周年,先父生前曾回憶投考清華學堂庚款留美預備班的文稿, 特整理此文稿以茲紀念!

一、少年立志

北京清華學堂始建于清末1911年,清政府用美國退還庚子賠款的一部分,創(chuàng)建清華學堂,作為選派留學生留學的預備學堂。辛亥革命后的1912年,改名清華學校。學生來源由當時各省考送,名額多少不一,是按照各省所擔負庚子賠款的多少來決定。學校的性質是培養(yǎng)赴美留學的人才。1925年改名清華大學,原培養(yǎng)留學各班改為留美預備部。

我投考清華是有一個相當長的過程。我還在貴陽達德學校讀小學時期,曾受到愛國主義的熏陶,親聆黃齊生老師和王若飛同志的教誨。他們經常教育學生好好學習,要做二十世紀的主人翁,振興中華,頡頏歐美,我當時深受啟迪。

1917年,黃齊生老師護送王若飛、劉方岳、賀梓材等赴日本留學。1919年,黃老師又陪同王若飛、劉方岳等轉往法國勤工儉學。黃齊生老師和王若飛同志都曾和我通信,殷勤地勉勵我。

1919年,北京“五四”愛國運動后,6月初,貴陽學生聯合會在貴陽中山公園舉行集會,響應北京“五四”運動。我隨南明中學隊伍參加。會上,由兩位貴州籍清華學生康德馨和聶鴻逵代表北京學聯給大家演講,宣傳“五四”運動精神,倡導民主與科學,號召民眾愛國,抵制日貨等等。

1920年,一位清華畢業(yè)留美歸國后到南明中學任教的樂伯衡老師教我們班的英語。樂老師態(tài)度和藹,平易近人,英語發(fā)音正確,會話流利,給我印象頗深,使我對清華從好感到仰慕,立志投考清華。

1921年6月初,北京清華學校通知貴州省考送學生二人赴校學習,我投考清華的機會終于到來!

二、金榜題名

1921年6月上旬,貴州省政府根據北京清華學校的通知,在公署前出布告,招考赴清華學生二名(該年應派名額一人,補缺一人,共二名)。當時,我看到省署招生布告后,非常高興!若能考上清華,一來可以實現我科學救國的理想,二來也有光宗耀祖之意!

回到家,我的祖母和母親都贊成我去報考,一些同學也鼓勵我,于是我立即去省署報名,同時馬上努力復習功課,準備應考!同年六月中旬,參加省署安排的考試。考試分三天舉行:第一天考國文、數學、英語、歷史、地理;第二天考物理、化學、植物學、動物學;第三天口試英語會話??紙鲈O在省署大廳,當時由省長任可澄親自主考。6月下旬,省署公布考試結果。全省考生共計五十一名,我考中了正取第一名(正取共兩名,第二名是諶志遠(織金人士);備取一名是張敷榮(普安人士)。我的家長、老師和同學們都為我高興和自豪。我的父母親設家宴答謝南明中學曾辛勤教導過我的恩師如:蕭協臣、龔湛三、王孔之、劉爽秋、劉守一、張叔駿、張季芬、顧允恭、謝中孚、樂伯衡、陳亥生等等!

南明中學同班學友黃名魁、文蔚赤、李仲燎、朱熾昌等十余人,都很羨慕我考取清華,宴請我于西郊紫林庵并攝影留念!紫林庵當時又稱“楚衡別墅”,是會館性質,其中樓臺亭閣、林木荷池,頗饒園林之勝,為貴陽宴游之地。

三、艱苦征程

考取清華之后,如何赴京報到,是當時十分令人頭痛的問題!因為當時貴州交通極為不便,既無汽車又無鐵路,更不要說飛機了!本世紀二十年代的貴州,經濟、文化十分落后,交通閉塞,出門行路只有靠人力肩輿(轎子或滑竿)。行李多的則另雇挑夫。當時的道路雖是石板路,然而寬窄不一,平地不過五六尺寬;山地小路則細窄如羊腸。不論平地山地,由于年久失修,路面多不平整,又多眨眼石。天晴還好,如遇雨天,則更難行。肩輿挑夫苦力,一天最多走八十華里。此外,在險山惡水,人煙稀少之地,常有土匪,搶劫行人。

1921年7月中旬,我和諶志遠、張敷榮一同赴京,同行的還有幾位自費出省投考的學生,現在能憶起的去北京二人:華蘊淵和尹思齊;去上海的一人:謝明。有伴同行,一路上還不寂寞。交通工具只有轎子和滑竿。

我們在啟程前,曾到省府拜謁省長任可澄,向他辭行。任省長勉勵我們努力學習,為貴州爭光!同時,為照顧我們,還讓秘書寫了公文,通知沿途各縣照顧我們并派兵護送,公文由我們隨身攜帶。

我們決定取道北路,是當時從貴州去四川的大路。我們坐轎的和抬轎、腳夫共十余人,倒還熱鬧。轎夫們雖是苦力,也有他們的樂趣!上路之時,邊走邊報號子。比如:遇到路上有小水凼,前邊的驕夫便喊道:“天上明晃晃”,后面轎夫應對道“地下水塘塘”。遇到右邊有婦女過路,前邊的便喊道:“右手一枝花”,后面的便應聲報以“那是你的媽”。又如經過窄狹小街,左邊有低矮房檐時,前邊便喊道:“左手屋檐照高”,后面應對道:“點把火來燒”等等。這些號子短小精悍,都有韻腳,詞雖粗野,倒還幽默,逗人發(fā)笑,還能緩解旅途單調和疲憊!

轎夫們中途休息時,便拿出鴉片煙槍來過癮(當時黔省未禁煙)。癮過足了,抬起轎子來,其快如飛,有“爬山虎”之稱!

起身那天,記得是農歷六月十五日,那晚宿扎佐,月明如晝,望月思親,暗自垂淚!過去未出過遠門,當時真有“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之感!

第二天,天剛亮就起床,盥洗后早餐,然后上路往前走。如此經過息烽、黑神廟、烏江、刀靶水等地而達遵義。由貴陽到遵義走了五天!大家逐漸習慣了旅途生活。

我們由貴陽起身時,省府派兵護送到息烽。息烽縣長見省府公文也派兵護送,因此我們經過土匪常出沒的黑神廟時,未遇危險。到遵義后,縣長同樣派兵護送。所以當我們途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婁山關天險時,土匪聞風逃遁。據當地人說:“匪徒剛搶劫過行人”,險矣哉!過了婁山關到達桐梓縣,同樣派兵護送我們一行經松坎、趕水出省境,又經東溪、三江而達四川綦江。沿途平安,未遇土匪。

一入四川境,景象大不相同。山清水秀,樹木繁茂,田無空田,土無空土,給我們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們由綦江經過一品場到達重慶南岸黃桷埡。從黃桷埡遠眺,則大江在望,重慶在大江之北,美麗如畫。我第一次看到長江,心情萬分激動,立即乘船渡江到達重慶。我們由遵義到重慶又走了九天!

重慶城市熱鬧繁華,依山傍水,屋宇櫛比,市內已有電燈,但市內交通工具仍是人力肩輿。在重慶休整兩天,然后乘輪船往湖北宜昌。當時輪船主要是英國人經營的。輪船白天航行,夜晚停泊。那次我們乘坐的船,正在為四川軍閥運兵出川,船上甚為擁擠嘈雜。我們這些學生只好睡在甲板上,天氣炎熱,蚊蠅亂飛。第一天船泊萬縣,以后經過夔州、巫山、巫峽、巴東、西陵峽而達宜昌。記得船過三峽時正好是白天,所以夔門瞿塘天險,懸崖絕壁,天光一線,江面狹窄,水流湍急,給我們極深刻的印象!船抵宜昌,江面平闊,“江出西陵,始得平地”信然!

我們在宜昌休息兩天,又搭船去漢口。這次坐的是二等艙,較為寬敞?;锸骋脖容^好,每餐都有魚吃。由于水流平穩(wěn),輪船晝夜航行,經沙市抵達漢口。

漢口較之重慶宜昌更為繁華,市內交通有人力車、馬車。其時天氣暑熱,人們夜晚都在街上乘涼睡覺,赤膊握扇,手不停揮。在漢口停留兩天后,又乘京漢鐵路北上,同我們一起去北京的還有華蘊淵和尹思齊。(謝明從漢口乘船去上海)上車的地方是漢口大智門,站門上有個十分耀眼的大時鐘,至今記憶猶新。我們坐的是硬座三等車,在車上三天三夜,背上磨得很痛,抵京時已是疲憊不堪!北京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雄偉巍峨的城樓和寬闊筆直的大街。

四、負笈清華

我們從貴陽起程是七月中旬,到達北京已是八月中旬了。由于清華尚未開學,我和張敷榮暫住東城東老胡同和春公寓;諶志遠則到他的伯父諶湛溪家暫住。在和春公寓,我認識了貴州同鄉(xiāng)劉敬常和蔡永康,劉是北大學生,蔡是清華學生,他給我們筒介了清華情況,并于8月下旬帶我和諶志遠、張敷榮到清華去報到。9月初參加復試,都被錄取了,我們的追求終成現實。水木清華,樹木繁茂,綠葉如茵,屋宇高大,設施先進,功能齊全,環(huán)境幽雅,是學子攻讀的良好地方。我開始了負笈清華的新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