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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恩師茅以升先生


茅以升先生曾經(jīng)對橋有過一段樸實的描述:“造成的橋,就老待在那里,一聲不響地為人民服務。不管日里夜里,風里雨里,它總是始終如一地完成任務。它不怕負擔重,甚至超重,只要典型猶在、元氣未傷,就樂于接受。”這正是茅先生的人格寫照。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又恰逢母校(即西南交通大學)籌備建校120周年校慶,學校開展了“重走播遷路”等系列專題活動。一時間將我的思緒帶回到80年前,帶回到跟隨恩師茅以升先生輾轉(zhuǎn)求學的年代。先生奮進、敬業(yè)、治學的經(jīng)歷,奉獻、求實、創(chuàng)新的人格魅力在我心中長存永在。

錢塘“三部曲”背后的故事

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國家危難關頭,茅以升先生主持修建完成我國第一座自行設計、建造的現(xiàn)代化公、鐵兩用大橋——“錢塘江大橋”。“修橋、炸橋、復橋”三部曲的事跡,大家早已耳熟能詳,但其背后的故事卻鮮為人知。

在大橋設計之初,先生就曾預感到戰(zhàn)禍,為避免大橋為敵所用,建橋時即做好了炸橋的準備,在靠南岸第二號橋墩內(nèi)設置了一個方形的炸藥預埋孔。1937年12月23日下午5時,隱約見日寇騎兵奔向橋頭,先生斷然下令起爆,并于當夜悲壯地寫下“抗戰(zhàn)必勝,此橋必復”的誓言。

1937年8月,戰(zhàn)火將至錢塘江邊時,橋工處全體工作人員奉命轉(zhuǎn)移。在大部分工作人員撤離后,先生帶領幾人整理、包裝大橋技術檔案,包括各種圖表、文卷、刊物、照片、電影片等資料共14木箱。資料整理完成,他無限欣慰地說:“這些材料是無價之寶,我們要像保護生命一樣地保護它們??箲?zhàn)勝利了,要修橋、建橋,培養(yǎng)橋梁技術人才,這些東西就有大用了。”就這樣,這14箱資料跟隨著先生的足跡,赴湘潭、遷平越(今貴州福泉)、至川渝,一路輾轉(zhuǎn),于抗戰(zhàn)勝利后帶回杭州。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先生把為國家完整地保存了多年的這批珍貴資料移交給上海鐵路局:“過去我為人民修建了錢塘江大橋,現(xiàn)在我又把大橋的全部資料獻給國家,這才能說真正完成了國家和人民交給我的歷史重任。”

臨危受命,慷慨赴任

七七事變后,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當時茅以升先生的母校“交通大學唐山工程學院”(今西南交通大學,曾地處唐山,以下簡稱唐山交大)的校舍被日軍占領,院長孫鴻哲積勞成疾,病逝于北平。其時恰逢學校的主管部門由鐵道部變更為教育部,鐵道部對學校撒手不管,而教育部以尚未接手為由,對學校不聞不問。學校群龍無首,成為“三無”(無校舍、無經(jīng)費、無校長)學校,瀕臨絕境。

1937年11月,黃壽恒、許元啟等校友與各地師生、校友聯(lián)絡商討,共同擁戴德高望重的校友茅以升先生為院長。時任錢塘江橋工程處處長的茅以升先生在得知母校推選他為院長后,沒有推辭,臨危受命,慷慨赴任。

為了不中斷招生工作,在復校工作尚未得到教育部承認的情況下,1937年度的招生公告是以先生個人名義刊登的,標題為“茅以升招生啟事”。這種招生方式,在國內(nèi)外的教育史上是罕見的,雖處戰(zhàn)亂時期,但憑借先生的崇高聲譽,學校仍然招錄了77名新生!

歷經(jīng)磨難,輾轉(zhuǎn)遷徙

1937年12月,唐山交大輾轉(zhuǎn)播遷,歷經(jīng)磨難,師生陸續(xù)到達湖南湘潭復課。復課后,教育部對學校仍是不聞不問,不予撥款。1938年初,茅院長與朱泰信、倪鐘澄等校友赴教育部接洽奔走,教育部才承認了學校遷校復課一事。同年2月,茅院長到湖南湘潭履職,受到師生的熱烈歡迎,大家對學校的前途信心倍增。到校后,茅院長迅速解決了聘請教師、請撥經(jīng)費、合作辦學等事宜,學校各項工作走上正軌。后來,北平鐵道管理學院并入,校舍不敷使用,茅先生又奔走聯(lián)系,找到湘鄉(xiāng)楊家灘的幾處宅院,租作校舍,將學校遷到那里繼續(xù)辦學。

1938年11月,日軍逼近長沙,長沙守軍執(zhí)行“焦土政策”,自行燒毀長沙市區(qū)。“長沙大火”迫使臨近前線的唐山交大第三次內(nèi)遷,往云貴高原轉(zhuǎn)移。12月2日,師生到達廣西桂林,日軍轟炸桂林,80多名同學的全部行李及部分公物化為灰燼,其悲慘情景,難以言表。全體師生感到前路茫茫,士氣低迷。

在這困難關頭,茅院長召集師生開會,他鼓勵大家說:“我們學校歷史悠久,有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tǒng),有強大的凝聚力,有百折不撓的生命力,只要大家堅定信心,團結一致,奮勇向前,學校一定會振興??箲?zhàn)必勝,日寇必?。仪巴臼枪饷鞯?!”茅院長振臂高呼:“中國不會亡!唐院不會亡!我們一定能找到讀書的地方!”他的講話大義凜然、感人肺腑,堅定了大家前進的信心。

鳳凰涅蓜,桃李芬芳

1939年1月28日,學校師生以“中國不會亡,唐院不會亡”的愛國愛校理想信念作為精神支柱,歷經(jīng)3個多月的風餐露宿,跋涉1200公里,抵達貴州平越,于2月20日第3次掛起復院后的校名牌,正式復課。在秀麗的藜峨山下,清澈的犀水河邊,又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

我就是在這一時期慕茅以升先生之名,從交通大學(上海)機械工程專業(yè)轉(zhuǎn)至唐山交大土木系學習的。

平越時期,在茅院長的帶領下,學校形成了40余人的知名教師隊伍,這在當時全國高校中是非常罕見的。這批名師鑄就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唐山交大的輝煌,為國家培養(yǎng)出了一大批建設棟梁。其中有姚桐斌、陳能寬2名“兩彈一星”元勛,肖紀美、佘畯南等9名院士,勘測設計大師胡惠泉、社會活動家楊紀珂等上千名專家學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礦冶系1943屆畢業(yè)生中,僅一個班就出了3名院士(中國科學院院士肖紀美、徐采棟,中國工程院院士邱竹賢)。

交大的抗日救亡運動

平越時期,在茅院長和教師們的支持下,抗日救亡運動在學校蓬勃發(fā)展。全校300多名學生,有200多人參加了各種抗日救亡社團,如話劇團、歌詠隊、宣傳隊、山城社、越光社等,展開了各種各樣的抗日救亡活動——在街頭宣傳抗日救國道理、控訴日軍的暴行、傳播抗日勝利消息、歌頌抗日英勇事跡。其中,學生社團出版的《呼聲》、《山城壁報》、《越光周刊》等刊物針砭時弊,深得全校師生和平越人民的好評,被贊譽為平越的《新華日報》和《大公報》。

交大在平越進行的抗日救亡運動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恐慌,他們責令學校取消進步社團,號召師生參加國民黨。茅院長和全校進步師生同國民黨頑固勢力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國民黨黨員的申請表一直鎖在茅院長辦公室的抽屜里,一張也沒有發(fā)出,師生堅決拒絕加入國民黨,進步學生社團通過刊物和壁報發(fā)表批判性文章。

同一時期,學校100多名學生報名參加國民政府在云南組織的“譯訓班”,并擔任了滇緬英美同盟軍的翻譯工作;有些學生直接報名參軍,為抗日戰(zhàn)爭作出了直接的貢獻。

念茲在茲,再救母校

1942年4月,茅以升先生調(diào)任交通部橋梁設計工程處處長,暫時告別了學校。

1944年11月至1945年2月,日軍進攻廣西、貴州,逼近平越,學校不得不再次遷移。時任中國橋梁公司總經(jīng)理的茅先生致信羅忠忱院長,建議學校師生暫時遷到位于重慶的中國橋梁公司,等待落實復課地點。11月27日,交通大學唐山、北平兩院校友在重慶相聚,成立重慶校友會,公推茅以升、李中襄、袁伯揚為常委。重慶校友會與沿途校友聯(lián)系,全力協(xié)助母校遷移。1945年2月上旬,大部分師生到達重慶。2月15日,在茅以升先生和重慶校友的積極協(xié)助下,學校在重慶璧山丁家坳復課。(錢冬生 作者系著名橋梁專家,西南交通大學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