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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庭燧:打造內耗研究的搖籃


科學家精神是科技工作者在長期科學實踐中積累的寶貴精神財富。新中國成立以來,廣大科技工作者在祖國大地上樹立起一座座科技創(chuàng)新的豐碑,也鑄就了獨特的精神氣質。國際滯彈性內耗研究領域創(chuàng)始人之一、中國科學院院士葛庭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己融入家國命

葛庭燧的父親年幼時,曾在北京一家面粉廠里當學徒。八國聯軍占領北京后,他徒步逃回家鄉(xiāng)。他經常向葛庭燧講述當年看到、聽到的義和團抵抗洋鬼子的英雄故事,這在葛庭燧幼小的心靈里播下了富國強兵、振興中華的種子。

1930年,葛庭燧考取清華大學物理系。學習期間,受到同班同學胡喬木等人先進思想的影響,他積極參加愛國學生運動,反對國民黨蔣介石的獨裁和不抵抗主義。

1935年,葛庭燧參加了著名的“一二·九”運動,并加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任中隊長。他與章文晉、武衡等同學勇敢地走在愛國游行示威隊伍的前頭,高呼“停止內戰(zhàn),一致對外”“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口號,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斗爭。一天深夜,北平當局派軍警包圍清華園,搜捕進步學生,葛庭燧躲在恩師葉企孫的宿舍里,才得以安然無恙。

經過“一二·九”運動的戰(zhàn)斗洗禮,葛庭燧思想有了很大升華,他認為救國抗戰(zhàn)是每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的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1938年,葛庭燧考入燕京大學物理系讀研究生并擔任助教。此后,他利用燕京大學作掩護,秘密地為抗日游擊隊提供重要器材和科技資料。

之后,葛庭燧從冀中回到北平,一邊讀書研究,一邊繼續(xù)通過秘密渠道為抗日游擊隊服務,直至1941年8月赴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攻讀博士學位。身在異國他鄉(xiāng),葛庭燧念念不忘苦難中的中國。他常和進步的美國同事討論美國記者斯諾和史沫特萊等寫的介紹解放區(qū)的著作,對毛澤東、周恩來等共產黨人非常欽佩,并渴望為祖國、為解放區(qū)做些事情。1949年2月,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以下簡稱“留美科協(xié)”)在芝加哥成立分會,葛庭燧擔任理事會主席,為推動留美學生回到祖國做了大量工作。

他把中共地下黨員、香港大學教授曹日昌轉達中共北方局希望錢學森教授“能很快地回到國內來,在東北或華北領導航空工業(yè)的建立”的來信及時轉給了錢學森,并附言表明“愿隨其后回國服務”。同時,還把錢三強教授發(fā)給他的“歡迎回國籌劃新中國的科學建設”的來信,寄給紐約《留美學生通訊》公開發(fā)表,大造歸國輿論。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電波傳到大洋彼岸,“留美科協(xié)”在芝加哥舉行慶祝大會。會上,大家與前來搗亂的國民黨打手們進行了搏斗,葛庭燧冒著生命危險,在會場高高舉起了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讓許多留美同胞第一次看到了祖國的國旗。

1949年11月,葛庭燧偕夫人及子女取道香港輾轉回到祖國。這一天,他又像往常一樣走上了甲板。當隱隱約約地看到遠方的海岸線時,他再也抑制不住滿腔的思念之情,張開雙臂大聲呼喚:“我終于回到親愛的祖國了!”

1979年,葛庭燧經過半個世紀的執(zhí)著追求,終于集合到黨的旗幟下,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員。他在入黨志愿書上寫道:“余生交給黨安排……我現在雖然年近80歲了,但是,我沒有辦離休,我一直要干到見馬克思?!?/p>

吾將上下而求索

1941年8月,葛庭燧赴美學習,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他只用兩年時間,就以論文《不可見紫外光源的研究》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成果被應用到美軍收復南洋群島時的偵察工作。

隨后,他應邀到麻省理工學院光譜實驗室,從事與美國曼哈頓原子彈有關的鈾及其化合物的光譜化學分析研究。在四年的時間里,他單獨發(fā)表了18篇論文,發(fā)明了測量金屬內耗的裝置,這一裝置被國際科學界稱為“葛氏扭擺”。他還首次發(fā)現了晶粒間界內耗峰,被學界命名為“葛氏峰”。

回國后,葛庭燧先是擔任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隨后被聘為中國科學院應用物理研究所研究員。他在清華園建立金屬物理研究室,揭開了我國金屬內耗研究的第一頁。在上世紀一切向蘇聯學習的年代,惟有固體內耗領域是蘇聯“老大哥”要向中國、向葛庭燧學習的。他一生發(fā)表了240多篇論文,被中外科學家引用1000多次;他發(fā)明的“葛氏扭擺”已經在國際上廣泛應用了近一個世紀;除了在那個特殊的政治年代令人痛心地中斷研究之外,他所創(chuàng)建的內耗研究室始終是國際上少數幾個知名的研究中心之一,并成為“世界內耗事業(yè)的搖籃”。

1980年,為了合肥科研基地的建設,已經68歲的葛庭燧從沈陽舉家南遷,擔任中國科學院合肥分院副院長,負責籌建固體物理研究所。回憶起當年南下的情景時,葛庭燧說起了自己的一段經歷:“1980年8月,我在美國又見到了當年的一些認為中國科學技術落后的外國老朋友。在交談中,他們承認國際科學界著名科學家中,現在不乏中國人的名字,但這些人都是由外國培養(yǎng)的,成果也出在外國。我想,難道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在我們自己的實驗室里,就培養(yǎng)不出世界一流的人才、出不了世界一流的成果嗎?能,我們一定能!”

1989年7月,第九屆國際固體內耗與超聲衰減學術會議在北京舉行。葛庭燧主持了這次學術盛會,并榮獲內耗與超聲衰減國際獎——甄納獎。這是該學科的最高國際獎,至今世界只有三位科學家獲此殊榮。

1999年2月28日至3月4日,在加利福尼亞和圣地亞哥舉行的美國礦物、金屬、材料學會年會和展覽會上,葛庭燧走上了一生學術成就的榮譽之巔——榮獲梅爾金屬講座演講人資格及梅爾獎。這是國際材料科學和應用領域至高無上的榮譽,是一項終身成就獎,它意味著葛庭燧成為舉世公認的杰出科學權威。楊振寧先生得知葛庭燧榮獲梅爾獎后,在給葛庭燧的信中說:“我要向你祝賀!60多年你對內耗問題的貢獻,對培養(yǎng)中國材料科學人才的努力是大家都稱贊不絕的?!?/p>

俯首甘為孺子牛

1952年,葛庭燧響應黨中央建設東北重工業(yè)基地的號召,從北京前往沈陽參加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以下簡稱金屬所)的籌建工作。上世紀80年代初,他又來到合肥,負責籌建中國科學院固體物理學研究所(以下簡稱固體所)。無論在沈陽還是在合肥,他都用共產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為地方科技事業(yè)的發(fā)展、為研究所的建設和年輕人才的培養(yǎng)嘔心瀝血。許多感人事跡至今仍在兩地流傳。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國遭遇三年自然災害,金屬所職工的生活極端困難,肚里沒有四兩糧,身上缺少御寒衣。沈陽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為了照顧國家級科學專家,每月會發(fā)給他們幾張高價餐券。葛庭燧拿到餐券后舍不得用,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學生和室里的科技人員,總是帶著大家一起去餐廳改善一下生活。

1980年7月,葛庭燧服從組織決定,到合肥負責籌建固體所。那時的科學島條件很差,葛庭燧就提出了“摸爬滾打、勤儉建所”的口號。他帶領老中青三代科研人員,從粉刷實驗室、砌實驗臺、研制儀器設備做起,為中國固體內耗研究事業(yè)走上國際學術舞臺拼搏奮斗。晚上,他常常搞到深夜十一二點,可第二天,他照常到實驗室上班。他對學生們說,只要我們有吃大苦耐大勞的精神,就一定能建起一個很好的固體所。

為了盡快開展科研工作,所里急需調進一批科技骨干。葛庭燧白天在所里上班,晚上不辭辛苦親自到市里,找省科委、省人事局領導商談調人事宜。時任安徽省委書記黃璜知道后非常感動,親自到科學島看望葛庭燧,并指示有關部門,只要是固體所需要的人員,由所里先調進,再補辦手續(xù)。在葛庭燧的帶領下,大家邊建所邊科研,沒有多久就取得了累累碩果。研究所名聲在外,國內外的科學家也開始前來進行學術交流。

1985年6月,第八屆國際固體內耗與超聲衰減學術會議在美國召開,葛庭燧在會上作了學術報告,他的學生張立德研究員宣讀了幾篇論文。正是這些土生土長的中國青年學者的論文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同行們認為中國學者的論文達到了“世界領先水平”。大會當即決定第九屆國際會議在中國召開,并選舉葛庭燧為大會主席。

固體所剛建所時,內耗學科領域是重點,金屬玻璃領域正在做起步的若干研究工作。但作為一個固體物理研究所,僅有這些領域科研工作顯然不夠,也太狹隘。為此,葛庭燧及時向所黨委和科技骨干提出了要調研、論證開拓國內外前沿領域的科研工作。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慎重調研和反復論證,上世紀80年代中期,固體所確定了“開展納米材料制備與物理研究”“高Tc氧化物超導體制備與物理研究”等新的國內外前沿領域的科研工作。這些先導性的研究領域,后來均取得了重大發(fā)展和重要成果。

要進行高水平的固體物理研究,沒有先進的研究設備等于無米之炊。葛庭燧深感這個問題的重要,早在固體所建所前六七年就籌劃向中科院爭取外匯和經費。由于他的不懈努力,建所時中科院撥下了數萬美元和上百萬人民幣經費,引進了日本進口的電子顯微鏡、法國進口的表面能譜儀、荷蘭進口的X射線衍射儀等大型儀器設備,還在改建好的三號別墅建立了固體物理研究公用實驗室。上述工作,為固體所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時至今日,由葛庭燧發(fā)明的、唯一一個以中國人命名的物理科學測量儀器——葛氏扭擺內耗儀還在全世界各國的實驗室里默默運轉著。它們就如同葛庭燧身上的科學家精神,光照后人,永留世間。

(作者:袁春燕、賀曉航,來源:《科學新聞》2021年4月刊)